邢兆远散文作品：煎饼宴

 

       炊烟、小院、草房、石磨，珍藏着原汁原味的风情。悦耳的“沂蒙山小调”袅袅飘洒着，山里大嫂热情地摆满了一桌“煎饼宴”，带有山野灵性的香味轻轻弥漫着，丝丝缕缕沁人心扉。与来自远方的朋友一起，满怀入乡随俗的情致，兴高采烈地围坐在石桌前，情不自禁地进入了一场味觉、视觉、情觉的奇妙之旅，可谓别有一番风味。

       光泽泽的麦子煎饼筋道有味，金灿灿的玉米煎饼清脆爽神，嫩黄的小米煎饼绵密香醇，浅棕的地瓜煎饼软糯甜润……一张张薄如蝉翼的煎饼，状似圆月，大若锅盖，旁边放着鲜嫩的大葱、青椒、韭菜、荠菜和熟透的蚂蚱、知了猴、小鲜鱼等，任食客挑选。人们取菜抹上大酱，用煎饼轻轻卷起，咬上一口，多种美妙的味觉融通一体，带来舌尖上的多重爽感，让人回味无穷。

       强烈的食欲顿时被撩拨了起来，正当“吃货”们有滋有味地饕餮之时，大嫂适时捧上了一大盘“煎饼花”。用煎饼与五颜六色的蔬菜，巧夺天工地编织成花朵的形状，烂漫地绽放在人们面前。那蓓蕾炸裂的抒情、附丽枝头的情态、枝叶舒展的恣意……温润、柔和、灵动地诠释着形色味，凝结为一番风景，让承载着千载烟火的煎饼增浓了“情趣魅力”和“诗意妙境”。

       灵感喷发，想象力飞扬，山里大嫂像一位艺术家，在温馨而激扬的叙事和抒情里，使“土味”煎饼传递出了山里的浪漫，形成一个民俗文化的域场，让餐桌的“五彩”、习俗的“鲜活”、氛围的“醇和”一起入餐。沉醉其中， 似乎不是吃饭，倒像是吃“文化”，在品尝与体验中，感触到了岁月静好。兴至深处，不禁萌生“乐不思蜀”之情。

       饱餐之后，唇有余香，大家兴趣盎然地围着大嫂，欣赏起煎饼制作的诗意妙趣。只见三足鼎立的鏊子下面，簇簇的火苗好似诗之灵感在跳跃着，大嫂娴熟地舀起一勺调制好的面糊，放在油光光的鏊子面上，用刮板轻快地转着圈圈，将面糊均匀地铺展开。在“嗞啦啦”的响声中，鏊上青烟冒起，分秒之间火候恰好时，用铲子将整个煎饼揭起，放到用黍秸做的盖子顶上。手中的勺子、摊子、铲子就像带有诗意的道具，在飞舞中一气呵成，动作洒脱而流畅，演绎出一首悠扬的乐章。

      一个时辰光景，便烙成一叠厚厚的煎饼，摞起来足有半尺高。经灵巧的双手，叠成圆圆的或方正的造型。一位白发苍髯的长者在一旁打开话匣讲，圆圆的煎饼象征着一种圆满，方正的则寓意为堂堂正正，里面有祝愿也有期待。随着煎饼文化的传播，相传在古时的有些地方，正月里人们把煎饼置于屋顶，意为效娲皇“一枚煎饼补天穿”；二月二捧上煎饼祈龙赐福，保佑风调雨顺、五谷丰登；七夕节“造煎饼供牛郎织女食之”……经岁月沉淀，煎饼与诗、礼、乐交融，在别样的和声中“活”了起来，流淌进了人们的生活日常。

       赏今日之精彩，发寻古之幽情。翻开放在石桌上的一本《地方非遗故事》，便开启了溯源之旅。据考古专家称，烙饼的陶鏊早已闪烁在史前仰韶文化的曙光里，距今已有五千余载。至春秋时代煎饼就在民间广为流行，古诗中有“夜邀客为煎饼”的描述。以后代代相传，经久不衰，清代之后山东兴起“闯关东”的迁徙潮，人们背上一捆水分少而不易腐变的煎饼，长途跋涉数月，穿山越海，既方便又实惠。上个世纪“打鬼子”“揍老蒋”的年代，沂蒙山人为了支前，村村石磨日夜不停地转，烙好煎饼送上前线，这些都已深深载入了共和国的史册里。

       煎饼温暖了一代代人的生活时光，演绎出诸多引人入胜的故事。传说诸葛亮率兵被敌军围困，断炊之际用杂粮烙出香喷喷的煎饼，将士们饱食后杀出重围，留下“诸葛煎饼卷天下”的佳话。唐王李世民被追至蒙山下的山沟沟，老百姓就偷着送来“煎饼卷大葱”，帮他和手下充饥躲过了一劫，李世民登基后便将蒙山煎饼列为了朝廷贡品。现代解放军的元帅陈毅带兵进驻沂蒙山，风趣地说道：“吃煎饼，卷大葱。张开嘴，往里拥。牙一咬，手一松，吃一张不过几分钟”。

        从山野江湖到庙堂皇室，皆与煎饼结下了不解之缘，历代文人也为此留下诸多墨宝佳句。传说东晋书法家王羲之从爱吃煎饼，赞叹临沂的鹅庄“煎饼甲天下”，并从烙煎饼的技法里，获得“艺术达到独一无二，非一日之功”的顿悟。清代文学家蒲松龄作《煎饼赋》，描述其“圆如望月，大如铜钲，薄似剡溪之纸，色似黄鹤之翎”之状，赞赏“味松酥而爽口，香四散而远飘”之味，把煎饼的色泽、大小、原料、制作、功用等进行了生动传神的表达。

        如今，煎饼逐渐演变为一种“乡愁”，成为一种文化符号。走进云蒙山下镇上的煎饼铺，见人们用原生态的瓜果、菜根之汁调色作墨，以煎饼为画布，画出琳琅满目的书画作品。还有新的创意，将煎饼与蔬菜组合，做成花篮、花瓶、花束等，作为馈赠亲友的礼品。进而延伸至动漫作品、美食纪录片等，更有煎饼文化节的举办，成为连接不同地域、不同文化人群的纽带，让煎饼走向了四面八方。

        在山里的烟火里，煎饼宴流淌着民俗的乳浆，留住了“形”，守住了“神”，增浓了“韵”，似永不干涸的泉水，承载着习俗、审美和信仰，潜移默化地滋养着人们的语言、行为与心理，让生活变得五彩缤纷。煎饼和山里人一起，正在等待着五湖四海的客人前来品尝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邢兆远，笔名源远，男，汉族，出生于1955年10月，山东省沂南县人，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。‌邢兆远是当代作家、文化学者和资深媒体人，曾任《光明日报》高级记 者及鲁南记 者站站长、山西记 者站站长，以散文创作和红色文化研究著称，代表作包括《蒙山沂水》《草长莺飞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