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浩然小说：四毛一零一分【第一集】

        上午去镇上办事，正好赶上马家峪村逢大集，我刚下车，一个路边的老头喊我名字，只见他头发胡子都灰白了，就像疯长的野草。我仔细打量了一下，惊讶地说“魏茂余，怎么是你？赶集来了？”他热情的跟我握手，那双手粗糙的就像满是油污的搓澡布一样扎手，我明显感觉他的手不住的颤抖。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半盒挤扁了的红将军牌香烟，抽出一支烟想递给我，我摆摆手，他恭维道“还没学会抽烟？好些年头不见你了，还在北京呐？”

        我不由得心头一紧，才五十岁的魏茂余怎么老得像八十的老头了？听说他年前还娶了个老婆，老婆不会说汉语，满村里游走串门，看谁家做好了饭，坐下就吃。他老婆是个缅甸女人，跟着去缅北的人一起来的。

        魏茂余的故事就像放电影样潜藏在我脑海中闪现出来。

        那些年，魏茂余家实在太穷了，兄弟姊妹十一个，他有六个哥哥，三个姐姐，一个妹妹，还有一个“汉奸”爹，一个整天挨打的娘。

         他爹魏青山当过鬼子的伪军，后来又当过国民党逃兵，回家了给地主狄五家放牛，土改的时候斗地主，狄五家的闺女就成了魏青山的老婆。魏青山成了民兵队长。这一年秋天，区队长通知马家峪批斗地主狄五，让魏青山安排会场，区长还没到，魏青山见群众老早都到了，就大喊一声，把地主狄五押上台来，狄五吓得结结巴巴说“他他他姐夫，你可可可得照顾照顾我呀。”话音未落，魏青山抡起一根推磨的棍子，照准他岳父老地主的腰就打下去，嘴上说我是要好好照顾你的，狄五的腰椎骨断了。
         魏青山一把薅起狄五的衣领子，恶狠狠地说“好你个老地主，还装死！”
       “可怜可怜我吧。”
       “行啊，你忘了我给你家放牛，丢了一个小牛，你三天不给我吃饭，还把我腿打折了，你忘了吗？唵？”说完脸跟胀红的茄子一样，拿起来一块石头板砸到狄五的头上，当场把狄五的头脑子砸出来，红的白的喷了魏青山一脸。此时区队长风风火火赶来，看见狄五已经死了，就说“死了就死了吧，反正是个地主。散会散会！”

         魏青山虽然也是贫下中农，但是当过汉奸，被批斗了几十年，村里人几乎忘了他的名字，就称呼“汉奸家”。

         魏青山，最厌烦别人叫他汉奸，他一生气就打老婆。他的儿子也都是光棍。他的几个闺女，都是十几岁就给找了婆家，一个闺女换一布袋地瓜干。

         魏青山，喜欢喝酒，一个小锡壶装了酒，能喝半个月。他总是把吃饭的石头桌摆在临街大门口，说是大门口其实根本没有门的，就是几块石头垒个象征性的门口。他在破了一个豁口的黑碗里切点腌的辣椒和麻椒种子叶子，五钱酒盅倒上大半杯，端起来抿一口发出很夸张的滋滋声，夹起红辣椒咬一点，舌尖的味道很是陶醉，从晌午喝到太阳下山半杯酒最后才舍得一口干了。

         魏茂余跟他几个哥哥一样，冬天也把棉袄敞开，露出气蛤蟆一样黝黑糙皮的肚子。因为他娘给做的袄就没有扣子。魏茂余和他哥哥们一样，穿的鞋后跟总踩在脚底下趿拉着，从不见把鞋跟提上来。脚跟皴的裂开口子跟嘴唇似的。小伙伴们就喜欢跟魏茂余说顺口溜，“魏茂余，肚子大，地瓜皮子煎饼吃八个。”要是被他哥哥们听见了，他会追赶一里地，也要把人家揍一顿才解气。

【——待续】